少时吞花醉酒,老有卧月担风。尽享风华,行乐世间,惟此不可过时。

[御降,降御]夏日风物诗

[1] 热潮

 

“好热……”

 

阴晴无定的时节,远行而来的滚滚旅雷在云层间进进出出,滚烫的空气,亦是不可知的天空的信使,浓厚着在树荫车轨间流动。会有人在这样的天候下衷心欢畅,也自然有人厌恶这等候瞭望的云、与凝滞不前的风。

降谷晓用早已汗湿的底衣擦了下额角,在殷蓝的布料上又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迹,他显然是属于后者,于是又念叨了一句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好热……”

对于东京人来说的入夏伊始,降谷已经开始烦躁地想:这个夏天可真漫长。但好在并不算索然无味。

他抬头望向长势迅速的日光,自由自在地伸展在球场。北海道少年棒球留学的第一个夏季悄然来临,而在阳光将他的精神折虐至极的第一个七月,他终于略带隐晦地发现了东京夏日的宝藏。

降谷晓用手套捂住鼻尖以下的半张脸,同时深深注视着他的捕手——御幸一也也用同样的姿势看向他。他们的棒球帽与睫毛投下一片暗影,他们的双眸明亮深邃、同时坚定不移,是直指“胜利”的意志在眼底的光辉中引航。在那片光辉的正中央,正是凝视着对方的身影。这氛围几乎无人能打破,这样的对视会持续多久?十秒?半分钟?或者更久,久到两个少年都想到些关乎荷尔蒙的情愫从而双双别开眼,才结束了两句被按在手套下的窸窣细语,结束了无数跃动在炙热空气里的隐秘气息。

御幸一也跑回本垒前转头看了一眼降谷晓,投手丘上的人正被头顶的金色光芒沐浴得炫目,却也能在那迷蒙的双眸里找到彼此的位置。这样的小发现或多或少都缓解了球场上的气氛,他笑了一下,开始继续思考这一局的配球。

他想起过去的有一天,也许是这个夏天唤醒少年们第一丝激情的瞬息,降谷晓靠着他说:投捕拍档喊暂停后,自己跑向他、随后与他像是进行什么悄悄话一般隔着手套交谈,是他在整场比赛中最能放松的动作。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

想到这,他又笑了起来。御幸一也蹲下身,并大大地张开双臂,面对着降谷晓,面对着球场与日光,面对着灰尘与蝉声,太阳拥抱着我,他想。并在心底不为人知地说:

你也炽烈地拥抱我吧。

 

 

 

 

 

《夏日风物诗》

-《Ace of Diamond》 御幸一也&降谷晓 (降御、御降无差)

-小甜饼 双向暗恋

-BGM:若者のすべて-フジファブリック

 

 

 

 

[2] 蝉鸣

 

御幸一也不懂得认输。

“我以为只有比赛才会分胜负,现在发现并非如此。真不知道是我原本想得简单了,还是降谷害我变复杂了。”御幸一也从保健老师手里接过吊瓶,望着两瓶冰凉的药剂发了一会愣。他早就知道自己坚持亲自送降谷晓来到医务室的原因。少年长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出,像在懊恼自己配错了某一球般地对自己叹气。他感到这时手里拿着的好像不光是两瓶葡萄糖,更是自己体内满溢到无处安放、直直往外窜的某种东西。

那个时候——在他跑到左外野的时候,小凑春市等防守队员已经围在降谷身边了。御幸主动表示自己带他去医务室休息一下吧,毕竟现在降谷脱水中暑,可都怪自己这个捕手搭档没能早些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不敌东京的天气。仓持洋一说:“御幸你这家伙,就是责任感太强了!”说完不忘往他肩上猛拍一巴掌。御幸嘻嘻笑了一下,其他队员跟着起哄道“御幸你压根就是想逃掉训练吧!”——尽管他们知道御幸一也绝不是这样的棒球员。倒是连站起身都要东倒西歪的降谷晓颤巍巍开口替他辩解:“御幸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开玩笑都不懂吗!你这天然。”御幸在降谷腰上拍了一下,不过下手自然不重,“走,陪你去医务室。”

 

一扇窗隔绝了蝉声。萧条的灯光打在长走廊中,像是为了感谢把聒噪的蝉鸣隔绝开一般,竟没有人出声。取药处偶尔有铁瓷杯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当”几声,进而把延绵不绝的蝉声打得断续,再收回注意力时,夏天的气息好像已经被隔绝得很远。降谷晓坐在夏日难得的静谧里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回味御幸一也送他来到医务室的短短一小截路程。御幸拉着他,他也任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靠,汗和球场上的尘土黏在两人身上,粘稠得不分你我。降谷觉得哪儿都不舒服,浑身都在太阳直射下股股发烫——同御幸接触着的部位更甚。但同时,他的内心又在隐隐地亢奋,被太阳调动起的雀跃压抑在暑气之下,他说不出这种感受,可他知道自己这份跃动的心情的成因。

御幸把吊水中动弹不得的降谷安置好后便离开拿药,此刻,蝉鸣又顺着风传进了医务室。降谷晓临睡着前,昏昏沉沉地想,再也不会有这样一扇为他隔绝了夏日的窗。

 

御幸一也不愿意认输。所以当他拿药回来,看见倚靠在阴影中睡过去的降谷,也只是把仁丹和藿香水轻轻放在他身边。在他走近这位学弟时,能愈加清楚地观察到他颀长而白皙的身躯,随着规律的呼吸一起一伏,他沉重的眼睑看起来遥远而沉默,在微风下,发丝与睫毛彼此轻轻碰擦着,凝神并振翅,显得他如一块正处于冷却瞬间的铁。

为了给降谷透风,医务室没有关窗。这使得夏蝉的呻吟不绝于耳,夏日特有的喧嚣在脑袋里奔走得径情直遂,御幸恼火极了,就当这蝉声是酒精如何?都一样在掩盖着他满溢出、又不愿承认的那份原因。

御幸一也的胸膛里膨胀起冲动,与不符合他本心的鲁莽。这份心情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无比明了,与此同时,御幸一也丝毫也不打算承认它——他深知自己嘴硬的功力。清浊杂陈并浩如烟海的他的本心,正对着角落里熟睡的少年披坚执锐,进退维谷。

……承认便等于“失败”了吗?

一旦向自己的心低头,那便也算输了这场拉锯战吧。

御幸一也轻咳一声,面前的少年一动不动,如此很好,也只有这样的时刻,他的眉目间才尽显温柔。

 

颤动的一吻印上降谷晓苍白的嘴唇。御幸一也很快直起身,他对不会回应的学弟说:“我可真是个不像话的前辈呢。”

 

 

 

 

 

[3] 吟啸

 

那是在三年级隐退之后的一夜。

第二次败给稻实带给青道的打击一望而知,前辈们停在这个夏天、止步于甲子园前夜的钟表已然成为一、二年级前行路上的重重枷锁。

御幸一也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东京下过一场雷阵雨,雨点呼啸着击响窗沿,砸在地上俨如一盏破碎的明灯。这场雨到傍晚时分便停了,太阳迫不及待地从云层透在树叶上,随后盛夏的热潮滚滚而至。

他在雨天练球场望了一圈,没看见降谷。离开前被泽村那小混球瞅见,当着部员的面大喊“不许跑,御幸!你身为队长可不能偷懒啊!”

谁要偷懒了啊!御幸忿然。

他果然在牛棚看见了降谷晓。看样子是雨势还未完全消止时就跑出来了,棒球帽下发丝拧在一起,袜蹬上沾了大块湿泥。

御幸又从胸膛里叹了口气。下一个目标近在眼前,哪有时间感伤。

“御幸前辈,你来找我吗?”

“你一个人在牛棚有什么好练的,我来接球吧。”

“练到八点?”

“八点都要集合了!”

过后,没多久,牛棚里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白球呼啸进手套的沉闷声响。麻雀振动着羽身,身影渐渐融入繁杂的树荫。

 

“哪有时间感伤。”话虽如此,甲子园赛事的开幕却有如乌云一般笼罩在青道高中棒球部每一名部员的头顶,不论提起什么事,大家总会在某一个敏感词之后讳莫如深。然后在气氛僵硬之后尴尬地提起下一个话题,开场白往往是:“好热——”

终于在那一天,想得出部内是这种状况的三年生们吹来了今夏第一缕清风:晚8点,西郊车站集合。LINE的群组中发来这样的消息。

接近集合时间,结束训练的部员们大老远就听见伊佐敷纯的叫嚷:“磨磨唧唧地搞这么慢!胆子不小啊!”

“纯前辈,都这么热了你怎么还有精力喊这么大声啊……”

“啰嗦!”

“觉得热的话,今晚就给你们好好消消暑哦~”

“亮前辈的笑容让我觉得绝对没好事……”

“不如说光是看着亮前辈的笑我背后就已经很凉了……”

到达车站后,三年生们仍是鬼鬼祟祟不知在密谋些什么。结城哲也带队径直往黑黢黢的小树林走,一、二年级没精打采且胆战心惊地走了一身的汗,御幸一也又开始跑火车道这是要把年轻人拽去小树林揍一顿吧,反正退部了也不用担心处分,说完就挨了齐刷刷几记来自同辈的眼刀——御幸一也目瞪口呆:合着你们是真以为前辈们要揍人啊!?

终于,前队长在一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废旧工厂前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结城开口解释起缘由:“听说这几天队里状况不太好。想必和近日的酷暑有关。考虑到你们平常练习辛苦,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既想给你们解暑,又不能耽误练习时间,那么今天晚上!就是青道高中棒球部的试胆大会了!”

“……什——么——!?”

 

“这份心意我们领了,要解暑送个西瓜来就好了真的……”

“我宁愿在刚刚的小树林挨揍啊。”

“亮前辈你直说你想整我们就好啦!”

“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哦,不信的话,春市可是知道我的苦心的呢。”

“啊,是的!哥哥!”

得知三年级“诡计”的后辈们看起来苦不堪言,不过倒也有跃跃欲试的:“唔噢噢噢噢!试胆大会!这还是我高中第一次玩啊!怎么了大家!为什么一副便秘的表情?”

“你给我闭嘴!泽村!”仓持上去就是一胳膊的锁喉,“有亮前辈在的试胆大会,那可是真的能把人吓出尿来的……”

“呵呵,我看起来很不受欢迎啊?”

“没有那回事的,哥哥!”

 

三年级负责吓人,一、二年级分为两人小组,分组冒险(川上宪史云:负责送命)。小组进入废旧工厂最深处,拿到事先准备好的信物再返回——至于信物究竟为何物,丹波光一郎在小凑亮介的注视下三缄其口,最终给后辈们留了个悬念。

御幸一也习惯性转头寻找两年来的恶友仓持洋一组队,对方却婉拒了恶友同士的眼神邀请:“抱歉啊御幸,阿园那小子胆子太小了,早就让我陪着他好防身了。毕竟我比较靠谱嘛!”

前园健太诧异道:“欸?我说过吗?”

仓持洋一爆起青筋的胳膊夹住了前园的脖子,并从牙根发出“和善”的一句:“废话你当然说过的吧……!”

前园健太立马噤声,也可能只是被勒得说不出话。仓持朝御幸背后扬扬头:“喏,那边的降谷也是一个人,混得这么差,根本没人跟他组队嘛。御幸你去问问吧。”

御幸一也这才转头,站在嬉闹的部员们中间,他发现降谷晓也正安静地望着他,身影坚毅而沉默,如同从最开始就一直望向他。

他们对视片刻,随后几乎是同时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4] 涔涔

 

不得不承认,仓持洋一那过于夸张的“吓尿”形容有些时候还是很精确的。这座不知什么时候废弃的工厂,即便是在下午才经历一场暴雨的今日也弥漫着阴森的气息,空气里仿佛飘着一粒粒的粉末尘埃,兴许是骨灰或是其他什么。旷大的场地内道路却是崎岖盘仄,地上到处是支离破碎的窗玻璃,两边分布着大大小小不知道有没有暗藏三年生的小车间,轻轻一碰就能撞掉一块墙上的白粉皮,继续挥洒在空气里。电路基本是坏的,眼见之处昏黑黯淡,铁皮和泛着锈味的大型器械千疮百孔——是锈味还是血腥味已经没人追究了,楼道尽头的房间里闪烁着赭红色的灯光。

出发前,隐约能听见前几组发出的杀猪般的嚎叫,降谷晓的脑袋里逐渐浮现“富士急”三个大字,他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打消。他转头看了眼御幸,御幸也看着他,神色复杂:

“降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抓我抓得这么紧?”御幸揉揉被降谷赶紧放开的手,“完了,明天我要接不住你的球了,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失去你的捕手。”

他看着汗涔涔的左手,心想,降谷竟然这么害怕吗,手汗出得可真多啊。

 

进入工厂之后,气氛愈加模糊旖旎,接触不良的电灯像在嘶啼的乌鸦,远处先出发的队伍传来一声声尖叫,不得不说降暑的效果在这时已经达到了一大半——如果能忽视整个后背的冷汗的话。

少年们颤抖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起自然地越贴越近。臂膀也好,耳垂也好,从指间到发梢都在一下又一下地碰撞,以盛夏为背景,无法不把那恼人的焦灼感当做这场试胆大会中最考验神经的一部分。

降谷晓在后脊椎碰到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后惊得几乎跳起来,他还冒着冷汗就转头看向御幸,视线往下能看见又一次攀上对方身躯的胳膊,少年们赶紧又分开,继续前行。

两个若无其事的脸庞,与脑海里好像只剩下两只想靠近、又收回的手。

在这个只有两人行进的、阴森的曲折楼道里,刻意与对方接近的掌心,似有意、似无意地以不容加以阻碍的姿态,竟让暑气层层叠叠围绕在身侧。

可他们分明身处一场巨大的洪荒,正处于灵魂互相撼动的美好瞬间。

呼吸随着心跳上下浮沉,无法踏上不可逆转的一步的少年们,又困囿于盲目、胆怯与妄自菲薄所织出的层峦叠嶂。

御幸一也想,只怕“放纵”一词从来与自己的青春无缘。工厂中,前行的道路影影绰绰,所幸他们内心真正渴求的某样东西似乎就近在咫尺。

“可惜了前辈们煞费的苦心,对我们的作用似乎不太大。”降谷扶起被拐角处的染血布娃娃机关吓得一个踉跄的御幸,“御幸前辈,你一直在流汗。”

御幸一也看了后辈一眼:“你又何尝不是。”

“……前辈害怕的话,可以往我这儿靠近一点。”

“开什么玩笑呢,降谷。倒是你,冷汗都出了一身……”

“我也没有在害怕。”

“……怕的话就抓住我的手。”

降谷晓转头认真地重复道:“我没害怕。”

“把手给我!”

 

球场之外的御幸一也称得上是好相处,他也向来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也许有家庭因素在其中,他能听得出很多人的真心话,也知道他们究竟爱听什么,因此圆滑处世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可他又偏偏没有选择这样的世道。即便这样,御幸也不是个好在高处发号施令的人——他也不爱在没必要的情况下乱用命令句式。

“把手给我。”

但那时他不受控制地喝出声。他对自己说,我这是出于担心。同时又深知,那一晚是他率先溃不成军。

 

“可以就这样一直牵着御幸前辈到最后吗?”

具体牵到什么时候两人都不太记得了,只是等到浑身涂满血浆的外援财前直行从车间露头、当增子透披着白床单出现在楼梯口、伊佐敷纯点燃道路尽头的磷火,御幸一也同降谷晓那两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始至终也没有分开过。

 

不过到了最后的时候,他们还是松开了手。

走到工厂最深处,一个在月光下十分醒目的盒子里装着的想必就是要带回去的信物。两人正准备,可在那时发生了一起绝称不上“大”、但于当事人却又都不想将它忽略的“小”意外——

因下午的暴雨,支离破碎的窗玻璃根本抵挡不了雨水倾袭,工厂内许多角落都落了不少水,又因为角度阴暗,到了晚上也湿滑非常。

降谷晓不小心重心不稳,一个小小的脚滑之后,夏季的温柔月色、风铃声与香炉烟一齐扑了御幸满怀。

他的一腔深情与馥郁登时倾泻,毫不保留地包裹住怀里的少年。

 

“身上这么湿,是汗吗?”

“不是的。是雨。”

静谧的星光,两个相拥的少年久久地把脑袋埋在对方汗湿的颈间。他们的心窝跳动迅疾,一些凭借悖时的黑夜而于青空溶解、于深海消逝的情愫将在心窝里碎裂。

 

 

 

 

 

[5] 「街灯の明かりがまた 一つ点いて 帰りを急ぐよ / 街灯又亮起一盏,赶快回去吧

途切れた梦の続きをとり戻したくなって / 要去追回曾经半途而废的梦」

 

 

夏日不羁的心在八月汩汩流动。吆喝声、年轻躯体的碰撞、捞金鱼与温暖金色的苹果糖,是人潮熙攘的隅田川在盛夏末尾留下的祭典。

绀青色的汗粒伏在皮肤表层,少年们带着水彩的透明感,在河川旁的夏夜缓缓晕染。

“御幸!你可真磨蹭啊。”

“也没有迟到多久嘛。”

“御幸你身为队长可不能宽于律己!今天我们的放风时间只有一小时欸!”对于这群日夜在球场吃灰的高中男生们来说,训练后少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尤为重要,能出校的自由时间更是被泽村荣纯称为“放风”,听起来真是心疼极了享受不了夏日的棒球少年们。

“准确的说是四十分钟,不到一小时。”仓持举起手,做了个模仿爪子的动作,“放心,到时间我会一个一个抓你们回去的。”

泽村立马大叫并大笑着奔向橘黄色灯光下的祭典摊位,为了不被“豹子”抓到,他一把抓起路边贩卖的祭典面具戴上,冲着仓持狰狞地做鬼脸。御幸一也紧随其后,随手抓了个狐狸面具,对副队长夸张道:“那可就拜托你咯——猎豹副队长——咻咻——”

仓持头上爆起了青筋,众部员见状立马也都纷纷戴上面具:“快跑啊!猎豹要表演格斗式桑博啦!”,就此一哄而散。

 

在类似的热闹场所里,降谷晓往往都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他带着北海道独有的寒气,站在祭典人群中有些无所适从。同年级的都跟着泽村跑散了,他只是一个不留神,顿时掉了队。他摩挲着脸上的狐狸面具,一个人逛逛也好,平时在队里没时间想清楚、不容易想清楚的很多事都可以在这个时候揣摩干净。

绕过林林总总的商贩,避开角落里总冷不防出现的暧昧气息,“2”背对着他跑开的身影总在记忆里盘桓,他觉得自己有点想见御幸。这不是才刚道别吗——其实也称不上道别,御幸才刚刚离开,可为什么他的胸口正栖息着暴风雨,分秒不歇。

他在距离河滩有一段距离的隐秘灌木丛间坐下,这里并不是个看花火的好地方,奈何忙碌的少年们总是没有空闲占位,只得将就在人群远处,无视掉牵着手的爱侣们沸反盈天,观赏树荫间落下的片片天空。

“呼——仓持那家伙,居然来真的。”背后一阵窸窣,“总算逃掉了——欸,降谷?”

降谷晓转头,看见狐狸面具后的棕色发梢在夜幕中轻轻浮动,御幸一也低头望着自己,光辉如同薄雾漫过山岭。

对方或许正摆出疑惑的表情,但自己只庆幸此刻带了面具,才免于暴露自己无意识露出的一脸欣喜。

这对投捕同时在心底这么想到。

 

“你真选了个看花火的好地方。”御幸一也坐了下来,降谷晓心想这里好吗?明明放眼望去只有情侣的背影,难道东京的花火大会这么有个性?不过被御幸夸了他自然高兴,御幸愿意留下、留在他身边更是让他兴奋得脸颊微红——他对自己说,还好有面具、还好有面具。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没话说,降谷面对棒球之外的话题实在闷得可以,可又丝毫不会觉得气氛僵硬。问问北海道的花火大会,聊起隅田川的旧闻,或是托着下巴嘟囔一句“练棒球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现充了啊……”,御幸犀利明快的气息在林间穿梭,降谷闭上眼,好像乘上了被星辰守望着的安眠。

“好舒服……”降谷的声音从面具里闷闷地传出。

“是啊,今晚的夜风真清凉。”

降谷一句话在嘴边踟蹰了半秒,他想说:不是的,我感到舒服不是因为夜风,是因为御幸前辈你在我——

“啊,花火开始了。”

绚烂霓虹炸裂在明亮澄澈的远岸,前方的人群跃动起来,恍如又回到仲夏褪不去的燥热之中。

 

霎时间,御幸一也思忖着,这是降谷晓第一次经历东京的花火大会,他应该正专注于花火吧。而降谷晓想着,御幸前辈看起来那么兴奋,他一定很期待这场花火吧。

于是两名少年转头看向对方,也是几乎同时间发现,对方竟然也无视了漫天花火,而是看着自己。

由于刻意靠近的距离,两扇狐狸面具轻轻碰撞,发出“当”的清脆声响。御幸微微仰着头,他甚至把面具贴得更紧了些。远处花火的声音、快门交错与人群的嬉闹他们都听不见了,一切的声响都融化在这彷如接吻的对视之中。

一团蜜涌上喉间,蜷曲一团的花蛇与温驯的雏鸽倏然探了头。

降谷晓抓住御幸放在两人身体之间的手掌,他的声音颤抖着:

“御幸前辈,我对你……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御幸一也沉静良久,直到手掌心的汗被降谷紧张地揉搓,他摘下面具,揉了揉额角的刘海。脸上那种无奈而温柔的笑容降谷看过很多次:

“真是的……居然让你先告白,我可真是个不像话的前辈呢。”

他的尾音如同细软沙砾。降谷晓总能在他的声音里看见振翅抖落的灰尘,是在云间飘荡的帆。

——这句话唤醒了他的翎羽。

降谷晓也随着御幸的动作脱去面具,他急切地说:“我记得,御幸前辈之前好像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费力思考着,像在迷雾中探寻。他知道光芒的尽头有他的答案,“你对我说过的……在哪里……”

御幸在夜风中笑了起来:“那就用这里记住吧。”

他贴近降谷的脸,近到看得见他眼里的自己,于是御幸做了和不久前、也在这个盛夏内对后辈做的一样的事。

降谷晓的脑海中冲撞进那日医务室的蝉鸣,和一扇为他隔绝了夏日的窗。他的前辈步履维艰,而他自身也被东京的夏天唤醒了第一丝激情。

正如河川上蔓延的熠熠光彩与呼声,群情激涨并万籁无声,互相的喘息扑上唇齿与脸颊,他觉得来到青道、遇见这位捕手真是这个沉重夏天里最好的事。

 

 

 

 

 

[6] 风物诗

 

“又练习到这么晚。我来接你回去。”

随着球场外传来的幽幽一声,降谷晓闻见了海风的味道。

每晚同泽村的轮胎赛跑依旧没有分出胜负,但回青心寮的步伐越来越被泽村唾弃:“怎么了降谷!才跑了这么点路就已经走不动了吗!我可是还……”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撑着膝盖大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逞强说,“我可是还跑得动噢!”

往往还不等降谷喘口气反驳他就已经跑远。在这之后,御幸打着哈欠出现在阶梯的阴影里。

 

刚结束魔鬼式跑圈的降谷累瘫在地上,他直直盯着御幸。御幸一脸无奈地朝他走去:“你的体力可真是个问题啊,撒娇虫。”

降谷低头看着投手丘的土,御幸嘀咕:“好吧,又无视我。”

降谷这才抬头,用手拍拍身边的土,又用眼神不断示意,御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都这么晚了,快回宿舍吧。”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依降谷的意,弯腰在投手丘上坐了下来,身边的降谷立马靠了过来。

御幸又嘀咕一句:“撒娇虫。”

“稍微抱你一会就回去。”

“没洗过澡不要往我身上靠啦,头发里都是灰。”御幸挠挠倚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细碎的尘埃飘荡在夜风里。

降谷挪了个角度,眼前洗完澡还略带潮湿的鬓角发出好闻的气息,他朝御幸的发梢凑近,并用嘴唇摩挲:“夏天的味道。”

御幸吻了后辈的额头,而后说:“夏天已经过去啦。”

 

降谷晓坐在他的投手丘,把御幸一也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夏天还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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